来自极北冰海的风卷起了漫天飞雪,晶莹的雪花随风飘落,拂过化为废墟的城寨,消失在黑白两色的雄伟群山之中。巨大的山峰屹立在冻土之上,被白雪覆盖的黑色岩石突兀的耸立着,犹如远古的刀锋刺向天穹。万年的飞雪在山间呼啸,仿佛要将世界上的一切染上雪白的颜色。
在这群山之中,一条被雪和冰覆盖的小路蜿蜒曲折,一侧是陡峭的悬崖,而另一侧则是深不见底的峡谷,风雪飘落在坑洼的路面上,结成坚硬冰霜。鲁库修斯拄着手杖,在雪中跋涉,尽管手脚冰冷,但是身体却感觉不到丝毫的寒意。体力仿佛无穷无尽,尽管走起路来十分迟缓。他偷眼观察后面的澪,只见她的毛皮外套上结满了冰雪,呼出的气体在寒风中消散。她步态轻盈,不快不慢的跟在鲁库修斯身后,毫无疲态。
“天气越来越差了。”鲁库修斯喊道,“我们需要找个地方避风!”
“是啊,天气看起来真的有点糟糕呢,”澪望着飘着雪的天空,寒风吹散了她的长发,“云层很厚,看起来今晚会有暴风雪,我们真的需要找个地方躲躲了。”
“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,”鲁库修斯说,“往前再走一段距离有一处背风的山崖,帝国军在那里修建了一座石屋用于储备修整道路的资材,我们可以在那里过夜。”
“原来这条路是帝国开凿的?”
“是啊,二十多年前第一次北地远征中建设的道路,据说为了打通这条山路,死了十几万奴隶。”
“奴隶们真可怜。”
“一切都是为了帝国的繁荣。”
澪叹了口气,移开了目光,鲁库修斯意识到她在生气,当他提起奴隶的时候,澪身上的气氛就变得十分不愉快。
“奴隶在帝国是很重要的财产。”鲁库修斯继续说,“主人会给予奴隶良好的生活环境,跟他们本来生活的蛮荒之地比起来,帝国的奴隶可谓吃喝不愁,只要他们不逃跑,并且乖乖干活儿,就能过上比原来好很多的生活。在帝国,随意杀死奴隶是严重的罪行,除非那个奴隶犯了非常大的过错。而且帝国法律规定,奴隶在为帝国服务三代以后,就可以获得帝国公民的身份,成为帝国的一份子。”他顿了一下,“帝国的奴隶制度,不像你们北地人想象的那么残酷。”
“那么,”澪半开玩笑的问,“你想把我抓回去当奴隶吗?”
“怎么可能!”少年红了脸,“你可是我的救命恩人。”
“你还真是善良,”澪叹了口气,“离开这片山脉,我就要跟你道别了。”
“嗯。”鲁库修斯点了点头,心中十分遗憾。
“我不否认帝国的奴隶制度,”澪撩起耳边的银发,望向幽深的峡谷,“人类社会的发展遵循着一定的规律,随着生产力的提高,会经历原始社会、奴隶社会、封建社会、资本主义社会和共产主义社会,经济基础和上层建筑相适应,才能最大限度的发展和解放生产力。北地处于原始社会,而帝国已经进入了奴隶社会,单从生产力和社会制度来看,帝国要先进的多。”
鲁库修斯一脸“虽然完全不明白,但是觉得好厉害”的表情望向澪。
“但是,”她转向他,“我行走在这条道路上的时候,死去的奴隶的哀嚎声却不绝于耳。”
“修建这条道路的,大多是犯罪奴隶。”鲁库修斯说,“他们本应被执行死刑,但是却能在这里用劳动换取生命,对他们来说这是一种救赎。”
“你错了,”澪望向他,“死亡才是唯一的救赎。”
鲁库修斯顿时哑口无言,只能呆呆的望着长发飞舞的少女。
“我无意批评你,也无意批评帝国。”澪摇了摇头,露出一丝笑容,“你们只是人类,人类会屈服于自己的欲望,仅此而已。征服、财富、权利、**……这些欲望才是驱动人类文明前进的原动力。”
“抱歉,的脑子跟不上了。”鲁库修斯整理了一下思绪,“澪,你到底是什么人?有着如此渊博的知识,而且帝国语说得这么好。”
“我……”澪苦笑,“现在只是个旅行者。”
猛烈的风卷着雪片扑面而来,打断了两人的对话。鲁库修斯裹紧了斗篷,顶风向前。天气已经变得非常糟糕,上次穿越山道的时候他冻得要死,但是这一次却没有寒冷的感觉。除了身体变得迟钝,满天的飞雪好像假的一样,毫无寒意。突然,一个影子出现在了山道转弯的地方,他头戴由山羊头骨制成的面具,手持一根乌木法杖,胸前挂着石头和牙齿制作的护身符。鲁库修斯反射性的拔出了长剑,那是一名蛮族的萨满祭司。
萨满祭司是蛮族的精神领袖,驱使着根植于这片土地之中的古老而神秘的力量,帝国军在战斗中很少遭遇他们,但是他们的力量远在帝国军的魔法兵之上。与批量训练的魔法兵不同,萨满祭司极为强大,但是数量却很少。身为帝国军的一员,鲁库修斯在新兵的时候就获取了这些知识,他很清楚一个凡人在萨满祭司面前有多么脆弱。
寒风卷起了冰雪,另一名萨满祭司现身了,他堵住了两人的退路。
“澪!”鲁库修斯握紧了剑,“不要离开我的身边。”
“才两人而已,”澪露出了无畏的笑容,“动手之前我先听听他们想要干什么,你千万不要出手,这些家伙虽然很弱,但是秒掉你那是一瞬间的事儿。”
很弱?鲁库修斯看看萨满祭司又看看澪,以为自己听错了。
澪走上前去,潇洒的撩起耳边的银发,萨满祭司举起法杖一副戒备的样子。鲁库修斯立刻握紧了剑,准备随时援护澪。但是,澪却开口了,她语调平缓的用北地蛮族的语言说了什么。萨满祭司听了,顿时后退了一步。但是堵住两人退路的萨满祭司却一边跺脚一边高声叫喊,好像很生气的样子。
鲁库修斯觉得交涉可能要破裂,将目光投向身后的敌人。
至少要确保退路。
澪叹了口气,露出遗憾的表情。紧接着,一声枪响,萨满祭司脸上的山羊头骨面具被击穿了,血花四溅。澪拔枪的速度太快,萨满祭司毫无准备。鲁库修斯急忙收回目光,只见澪握着一把银色的武器,他并不知道那是什么,只知道萨满祭司刚刚被这件奇怪的武器杀死了。后方的萨满祭司开始咏唱咒文,编织出复杂的术式,数个火球在他身边生成,然后飞向澪。
“展开!”澪用鲁库修斯从未听过的语言命令,“纳米护盾!”
由半透明的六边形防御模块组成的护盾瞬间包围了澪的身体,威力强大的火球撞在护盾上转眼灰飞烟灭,它们蕴含的能量被护盾吸收,反而增加了护盾的强度,这是由来自另一个世界的科学技术创造的单兵防御系统,守夜人的标准装备之一。
烟尘和火焰被风吹散,澪毫发无伤的站在原地,看到自己的魔术式被完全防御,萨满祭司惊讶的后退了一步,在他再次咏唱之前,澪举起枪瞄准了萨满祭司,随着急促的枪声响起,空尖弹接二连三的击中了萨满祭司的身体,这种恶毒的子弹在进入人体后会膨胀爆炸,形成可怕的内伤。受到枪击的萨满祭司倒在地上,不断地痉挛,鲜血逐渐染红了结冰的山道。
鲁库修斯完全呆住了,他冷冷的望着澪,嘴巴一张一合。澪完全无视一脸惊讶的他,走过去对着萨满祭司的脑袋开了一枪,彻底结束了他的生命。
“死亡是绝对公平的。”她幽幽的说,“所以,只有死亡才是唯一的救赎。”
风雪淹没了她的声音,鲁库修斯没听到最后那段话。
小小的石屋倚着山崖建筑在路边,它只有三面墙和一个简易的房顶,白雪覆盖了屋顶的岩石,融化的雪水在屋檐下凝结成晶莹的冰柱。篝火燃烧起来,跳动的火焰照亮了冰冷的墙壁,驱散了寒夜的黑暗。将肉干和黑面包放在火上加热,干燥的肉内部的油脂开始在热量下融化,从坚硬的表面渗了出来,发出滋滋的声音,稍微有点焦的面包同样散发出令人垂涎欲滴的香味。鲁库修斯一边照顾火堆一边做着晚餐,他偷眼观瞧火堆对面的少女,只见澪盘着腿靠在墙壁上,美丽的银发很自然的从肩头垂下。
“澪,”鲁库修斯吧烤好的肉干和面包递过去,“来尝尝帝国军的军粮吧,这可是在北地尝不到的东西,虽然并不怎么可口。”
“谢谢。”澪接过食物,对着肉干咬了一口,很有嚼头的干肉在她嘴里发出咔嚓咔嚓的响声,好不容易才咽下去。
“肉好硬,”她注视着肉干,“我的牙齿在痛啊。”
“哈哈,”鲁库修斯笑了起来,“其实大家都这么说。”
澪苦笑着拿起黑面包,咬了一口,同样皱起了眉头。
“这不是德国人的军粮吗?而且口味更加糟糕。”
“德国?”
“一个遥远的国家。”澪说,“我们守夜人的No.16管制中心就设置在德国汉堡,不过……算了,请你忽略我刚才的话吧。”
鲁库修斯笑了笑,他拿起黑面包和肉干,但是却一点食欲都没有。这很奇怪,自己的身体似乎出了什么问题,痛觉和触觉都变得迟钝,就连饥饿的感觉也消失不见。但是,自己必须吃东西,如果不吃东西的话,就会饿死。
“真是奇怪呢。”坐在对面的澪吃着黑面包,“我居然会肚子饿。”
“人当然会肚子饿。”鲁库修斯说,“民以食为天嘛。”
“问题就出在这里,”澪叹了口气,“如果肚子不会饿就好了,不会饿的话就不用吃饭,不用吃饭的话就能省好些事儿。”
“我怎么觉得这个愿望有点毛骨悚然?”
澪露出“是这样吗”的表情,轻轻把头歪了十五度,这个下意识的动作非常可爱,直接刺穿了少年的心,但是她自己却毫无自觉。
“我觉得自己最幸福的时候,就是跟父母和兄弟姐妹们围坐在一张桌子前吃饭,母亲烤的面包柔软香甜,炖菜飘着令人垂涎欲滴的浓香。配上新鲜的奶酪和黄油,以及城外田地里面种植的蔬菜和土豆,没有比这样的事情更幸福了。”
澪望着鲁库修斯,目光闪烁。
“能跟我讲讲你的家人吗?”她说。
“当然可以,”鲁库修斯说,“我父亲是第三代奴隶,按照帝国法律取得了公民身份,原来的祖先可能来自岭南的湿地,但是已经查不到了。我的母亲是奴隶,父亲把她买了下来,在帝国,刚解放的奴隶买个奴隶当妻子是很正常的事情。父亲是个工匠,在帝国第二大城市塞拉尼开了一家打铁铺,生意还算可以。我有两个姐姐一个哥哥和一个个妹妹,姐姐都已经嫁人,而妹妹有点特殊原因……家人对她并不好。父亲已经决定让哥哥继承家业,给我的选择并不太多。”他顿了一下,拨弄着火堆,让火焰充分燃烧,“我十五岁的时候,父亲给了我一套盔甲和一把剑,让我加入了帝国军,而哥哥在同一天取回了嫂子。有时候我觉得自己一直都是哥哥的备用品,但是现在却觉得父亲是对的。他希望两个儿子走上不同的道路,而我选择的是最艰难的一条。”
“你想家吗?”澪问。
“想。”少年擦掉了眼角的泪水,“我想回家,但现在不行。我必须立下功绩,成为一名百夫长或者将军,衣锦还乡。而且我,很担心我的妹妹,露库雅,她因为天生异相而被周围的人排挤,我离开家之后,大概再也没有人能保护她了吧?”
澪陷入了沉默,轻声说:“对不起。”
一阵风吞没了她的声音。鲁库修斯隔着火堆什么也没有听到。
第二天一早,两人再次启程,拖着越来越僵硬的身体,鲁库修斯在风雪中跋涉。抬头望向远处的山峰,黑色的山脉遮蔽了视野,仿佛耸立在世界尽头的墙壁。阴沉的天空飘落着雪花,虽然还没有达到鹅毛大雪的程度,但是却切实的将凛冬洒在了大地上。澪一言不发的跟着鲁库修斯的脚步,她时不时看他一眼,但是很快就移开了目光。鲁库修斯觉得奇怪,但是却不敢多问,与他同行的少女有着太多的秘密,但是却救了他的命。
两人走了一整天,天色逐渐暗了下来。鲁库修斯计算这行程,盘算着该到什么地方过夜。但是这附近并没有石屋,就连山洞也没有。最坏的情况,两人必须依靠着背风的山崖挨过寒冷的夜晚。就在这时,澪突然加快脚步走到了前面,她用手扒开路边的积雪,一辆损毁的马车出现在雪中。
鲁库修斯检查了马车,这辆马车大概是运输队或者商队使用的货运马车,但是一个轮子的轴断了,车主不得不把它靠边放在这里,希望有一天能回来将它修好。然而,它的主人却再也没有回来,任由大雪将车掩埋。在澪的帮助下,鲁库修斯清理了车上的积雪,将车棚重新竖了起来。硬帆布的车棚挡住了山间的寒风,提供了一个不大的避难所。
“挤下两个人可能有点困难。”鲁库修斯看着车棚,“这样吧,澪,你睡在车上,我睡在车下面,只要把雪堆起来,在两个轮子之间有足够的空间容纳我。只要裹着毛皮大衣和斗篷,应该不会冻伤。”
澪附身看了一眼车轮之间的空隙,又打量了一下鲁库修斯。
“我总觉得有点挤,很勉强。”
“没关系,”鲁库修斯拍了拍胸脯,“谁让我是个男人呢。”
“呵呵,”澪露出苦笑,“毛都没长齐的小鬼就别装大人了。车里有足够的空间,挤一挤的话能够容纳我们两个。”
“我和你……一起睡?”鲁库修斯脸红了。
“先声明,如果你有什么奇怪的举动,我就在你脑袋上开个大洞。”澪说,“还有什么问题吗?”
“没……没有了。”
“很好。”澪点了点头,“生火做饭,早点休息。”
寒冷的风拂过峡谷,发出尖锐的呼啸,勉强撑起的车棚在风中摇晃,发出令人不安的声音。鲁库修斯和澪背对着挤在狭窄的车厢中,倾听着身后轻轻的呼吸声,年仅十六岁的少年无法入睡。按照现在的行进速度,明天晚上就能到达设置在山道出口的要塞,哪里有一千名士兵把守,应该不会轻易陷落。
帝国在北地的军事行动可以说一直都没有进展,尽管每年都能虏获大量奴隶,但是不懂帝国语言的而北方蛮子很难调教,所得利益只能勉强维持军费。这次大远征,帝国军第十九军团被消灭,失去了一个主战军团,整个北方军可谓元气大伤。再加上这个冬天格外的冷,蛮族盯上了帝国军前线要塞的物资和食品。结果就是,鲁库修斯驻守的城寨被攻陷,只有他一个人幸存下来。
发出轻轻地咳嗽,澪动了动身体,鲁库修斯扭过头去,黑暗中几缕银发从毛皮兜帽下露出来。将目光收回来了,鲁库修斯闭上眼睛。这位自称澪的少女看起来只有14岁左右吧,除了一口流利的帝国语,她的智慧也令他深深折服。传说,北方古老的冻土下埋葬着一个伟大的文明,也许澪就是它的继承者。
连续击杀两名萨满祭司,使用不知名的武器,这位少女身上充满了谜团。一旦到达山道尽头的黑石要塞,自己就要跟她分别了,那是多么遗憾,多么痛苦的事情啊。也许自己可以占有她,与她夜夜缠绵……将邪恶思绪赶出脑海,鲁库修斯强迫自己进入眠状态,明天还要赶路。
羽翼划破天空的呼啸声响彻峡谷,鲁库修斯猛的惊醒,却看到身边已经空空如也。他坐起身子,肌肉僵硬的好像要凝固了,身体变得更加迟钝,这令他有些担心。只见车棚外面,澪正仰望天空,一个巨大的影子飞掠而过,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。
是冰龙!
鲁库修斯拔出长剑跳出货车,只见三条身披青蓝色鳞片的龙正从峡谷间略过,它们的双翼划破了风雪,切碎了山间的云雾,乘着风翱翔。真是美丽的生物啊,如果它们不攻击人类的话就更好了。冰龙逐渐远去,鲁库修斯收回了剑,听到剑刃和剑鞘摩擦的声音,澪转过脸来。寒风吹散了她的银发,红色的眼睛显得格外美丽。鲁库修斯被少女的魅力所折服,不知不觉得多看了她几眼。
“吃饭吧,”澪打断了他的凝视,“接下来还有很长的路要走。”
鲁库修斯应了一声,急忙坐在了火堆边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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